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午后的阳光像融化的金子,懒洋洋地淌进刘守仁大爷那间干净却略显空旷的小屋,在磨得发亮的水泥地上涂抹出一块块温暖的光斑。空气里浮动着细微的尘埃,安静得能听见墙上老挂钟不紧不慢的“滴答”声。

“黑子,”刘大爷的声音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沙哑和笑意,他坐在那张磨出了包浆的老藤椅上,眯着眼看窗台,“今儿这太阳,晒得人骨头缝都酥了。”他手里捏着一小把晒得喷香的南瓜子,慢悠悠地嗑着。

窗台上,一团浓得化不开的墨色动了动。那是黑子,一只通体没有半根杂毛的黑猫。它原本蜷成一个完美的毛球,在阳光下打着小呼噜。听见呼唤,黑子慵懒地睁开眼,那对猫眼是纯粹的琥珀色,此刻在光线下剔透得像上等的宝石。它伸了个长长的懒腰,背脊高高弓起,每一根油亮的黑毛似乎都吸饱了阳光,然后轻盈无声地跃下窗台,迈着无声的步子踱到大爷脚边,用脑袋亲昵地蹭了蹭大爷露出青筋的脚踝。

刘大爷布满老年斑的手心摊开,露出几粒剥好的南瓜子仁。黑子凑近嗅了嗅,伸出粉嫩的舌头,极其灵巧地一卷,便将瓜子仁卷入口中,喉咙里发出满足的细微“咕噜”声。

“馋猫儿,”刘大爷呵呵地笑,眼角堆起深深的褶子,那是一种被生命温柔以待的松弛,“跟个老小孩似的。”他探身想拿搁在矮几上的搪瓷茶杯,手伸到一半,却顿住了,眉头不易察觉地蹙了一下,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按住了左胸口。

黑子瞬间停止了舔爪的动作,琥珀色的竖瞳猛地锁定了刘大爷那只按在胸口的手。它尾巴尖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,随即,它轻盈地跳开,没有一丝声响地走到墙角那个老旧的绿色冰箱前。

那冰箱有些年头了,运作时总发出沉闷的“嗡嗡”低鸣。只见黑子熟练地抬起一只前爪,肉垫精准地搭在冰箱门下方一个被磨得格外光滑的凹陷处——那是它无数次重复动作留下的印记。它先是试探性地用爪子勾了勾,接着后腿微微发力,整个身体以一种灵巧的杠杆姿势向下一压。

“咔哒。”

一声轻响,冰箱门下方的密封条被它的重量撬开一道缝隙。黑子迅速将爪子伸进缝隙里,用力向里一带。“吱呀——”冰箱冷藏室的门应声而开,一股混杂着剩菜和药味的冷气弥散出来。

黑子没有犹豫,小小的身体异常敏捷地钻了进去,冰箱里塞得半满的瓶瓶罐罐和塑料袋对它似乎毫无阻碍。几秒钟后,它叼着一个熟悉的棕色小药瓶,倒退着跳了出来。它把药瓶放在刘大爷脚边,仰起头,那双琥珀眼直直地望着他,喉咙里发出短促而低沉的“喵呜”,像一声温和却不容忽视的催促。

刘大爷脸上的笑意更深了,夹杂着一种近乎骄傲的慈爱。他弯腰拾起药瓶,倒出两粒白色的小药片含在舌下,然后伸手揉了揉黑子光滑如缎的头顶:“好孩子,真是好孩子…比人还中用。” 他的目光落在黑子身上,那眼神温柔得像在看自己最珍视的宝物。

黑子安静地蹲坐着,尾巴在身后轻轻扫动。阳光透过它半透明的耳廓,映出里面细密的血管。它满足地眯起了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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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老刘头!老刘头!快开门!” 急促的拍门声像鼓点一样砸在薄薄的木板门上,夹杂着隔壁张婶那标志性的大嗓门,“我蒸了槐花窝窝!香着呢,给你送几个尝尝!”

刘大爷正坐在小马扎上,慢吞吞地择着一把翠绿的小葱。他动作顿了一下,脸上掠过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僵硬,才缓缓放下手里的葱,扶着膝盖站起身。他的动作比往日似乎迟缓了一点点,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滞涩感。他走到门边,拉开门栓。

张婶端着个热气腾腾的粗瓷碗,带着一股槐花的清甜和烟火气挤了进来,嗓门亮堂:“哎哟,这天儿说热就热起来了!喏,刚出锅的,趁热乎!” 她把碗往桌上一放,眼风习惯性地在屋里扫了一圈,精准地落在蜷在窗台阴影里的黑子身上。

“啧啧啧,”张婶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去,压低了声音,带着点神神秘秘的兴奋,“我说老刘头,你家这黑子,真是神了!我家那口子昨儿还念叨呢,说你这猫怕不是山里的精怪变的?哪有猫会开冰箱门的?还知道给你拿药!你瞧瞧它那眼神儿…” 她努努嘴,“灵性着呢!”

黑子似乎听懂了夸赞,懒洋洋地睁开一条眼缝,琥珀色的瞳孔在阴影里幽幽地亮了一下,随即又合上,喉咙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哼,尾巴尖优雅地摆了摆,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。

刘大爷脸上的笑容有些淡,只是嘴角习惯性地向上牵了牵,牵扯出几道僵硬的纹路。他拿起一个窝窝头,手指的关节显得有些肿大笨拙:“咳…是黑子懂事,懂事…” 声音比平时更沙哑低沉了些,像是声带许久没有润滑过。

张婶没太在意,注意力又被窗台吸引了:“哎?你窗台上那盆日日红呢?你不是当眼珠子似的宝贝着吗?天天搬出来晒太阳,咋不见了?”

刘大爷捏着窝窝头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一下,沉默了两秒,才含糊地应道:“哦…开败了…蔫了…扔了。” 他转过身,背对着张婶,走向那个嗡嗡作响的旧冰箱,“天热,放冰箱里存着,省得坏。”

他拉开冷藏室的门,一股冷气涌出。刘大爷动作略显生硬地把那碗窝窝头塞进了冰箱里层。冰箱门合上的瞬间,张婶似乎瞥见里面冷冻层厚厚的白霜下,隐约透出一点灰蒙蒙的颜色,像是塞满了塑料袋,又不太像。她心里莫名地“咯噔”了一下,但这点异样很快被窝窝头的香气和刘大爷那句“蔫了”的解释冲淡了。

“也是,这天儿东西是存不住。”张婶点点头,没再深究,“你可得好好养着,有黑子这么个‘福星’在身边,啥病都能扛过去!瞧你这阵子,气色看着比前些日子稳当多了!”她指的是刘大爷脸上那种异常的、缺乏血色的“平静”。

刘大爷没接话,只是又含糊地“嗯”了一声,目光有些空茫地投向窗外刺眼的阳光。黑子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溜下了窗台,踱到他脚边,长长的尾巴无声地绕着他的裤脚,仿佛在无声地宣告着某种隐秘的联系。它抬起头,琥珀色的竖瞳映着刘大爷有些佝偻的身影,深不见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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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层若有若无的灰败气息,终究还是像窗台上消失的日日红一样,无可挽回地彻底枯萎了。

最先察觉不对的是楼下的李伯。连着三天,刘大爷那扇朝北的小窗户,那盆雷打不动清晨必定准时出现的、叶片肥厚的吊兰没有挂出来。第三天傍晚,李伯踮着脚敲了半天门,里面死寂一片,连黑子那熟悉的、带着点戒备的低呜声都没有。一股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蛇,缠上了李伯的心头。

警察和街道办的人撞开那扇薄木门时,一股沉闷的、带着尘埃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甜腻腐朽气息扑面而来。屋里依旧干净,甚至有种刻板的整洁。刘大爷安静地仰面躺在里屋的木板床上,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深蓝色旧秋衣裤,双手交叠放在胸前,神态平静,甚至嘴角似乎还凝固着一丝极淡的、僵硬的弧度,像是睡着了。

“唉…刘大爷这是…寿终正寝了。”街道办的王主任叹了口气,语气带着例行公事的惋惜,“看着挺安详,没遭罪。” 她环顾着这间骤然失去主人的小屋,目光扫过空荡荡的窗台,掠过那张老藤椅,最后落在那台依旧在角落里发出沉闷“嗡嗡”声的老旧冰箱上。

床脚边,一团浓墨般的影子动了动。黑子蜷在那里,把自己缩成一个完美的黑色毛球,头深深地埋进前爪里,只露出两只尖尖的、没有丝毫颤动的耳朵。对于闯入者,它没有任何反应,仿佛只是一件没有生命的摆设,一件与这屋子融为一体的、沉默的黑色遗物。它的存在本身,就透着一股死寂的寒意。

“这猫…” 一个年轻警察皱了皱眉,想上前看看。

“别惊着它,”王主任摆摆手,“这猫通人性,是老刘头唯一的伴儿。怕是知道主人走了,伤心着呢。” 她看着黑子那纹丝不动的模样,心里也泛起一丝酸楚,只当是这灵猫的哀悼。

消息很快传开。几天后,刘大爷在邻省工作的侄子刘建军风尘仆仆地赶来了。他是个四十多岁、面相忠厚的汉子,看着大伯简陋的遗容和空荡的家,眼圈红了又红,哑着嗓子跟街道办和邻居们道谢、办手续。他得把这小屋清理出来,该扔的扔,能留的留,算是送大伯最后一程。

屋子小,东西也少,清理工作很快。最后,只剩下那个老旧的绿色冰箱,像个顽固的堡垒杵在墙角,发出持续不断的低沉嗡鸣。

“建军啊,这冰箱里头的东西也得清出来。”王主任提醒道,手里拿着个准备装垃圾的大塑料袋,“天热,放久了怕有味。”

刘建军点点头,抹了把额头的汗,走向那台冰箱。他拉开冷藏室的门,一股混杂着剩饭菜、药味和浓重霉味的冷气扑面而来,让他下意识地皱紧了眉头。里面塞得满满当当:几个干瘪发霉的馒头,几小碟覆盖着可疑白毛的剩菜,几个空了的药瓶,还有一大包塑料袋裹得严严实实、看不清内容的东西。冰箱内壁凝结着厚厚的、泛黄的冰霜。

“唉,大伯一个人,这…” 刘建军叹息着,忍着不适开始动手清理。他把那些腐败的食物和空药瓶一股脑儿扫进王主任撑开的垃圾袋里,冰凉的触感和腐败的气息让他胃里一阵翻腾。冷藏室很快清空了,露出下方冷冻室厚重的金属门。门把手上也结着一层厚厚的白霜。

刘建军搓了搓冻得有些发麻的手指,深吸一口气,弯腰握住了冷冻室门的把手。那金属把手冰冷刺骨,霜花黏在皮肤上。他用力向外一拉。

“咔…吱嘎嘎——”

门轴似乎被冰霜冻住了,发出艰涩刺耳的摩擦声。门只被拉开了一条几指宽的缝隙,一股远比冷藏室更凛冽、更凝滞、带着金属腥气的寒意猛地从缝隙里冲出来,激得刘建军和王主任同时打了个寒颤。

“冻得真死。”刘建军嘟囔了一句,手上加了把劲,身体向后倾斜,猛地一拽!

“嘭!”

冻住的门豁然洞开。

浓重如实质的白霜寒气汹涌而出,瞬间在空气中凝成一片翻滚的白雾,模糊了视线。寒气像无数细小的冰针,扎在刘建军和王主任裸露的皮肤上。

白雾缓缓沉降、消散。

冷冻室内部的景象,如同地狱的画卷,在惨白的节能灯光下,毫无遮拦地、狰狞地展现在两人眼前。

冷冻室很小,里面没有想象中冻硬的鱼或肉。只有一层厚厚的、如同积雪般的冰霜覆盖着底部和四壁。

而在那厚厚的、晶莹的白色冰霜中央,在冰箱惨白灯光的直射下,蜷缩着一个人形。

它像婴儿在母体中一般,以一种极其扭曲、极其憋屈的姿态,紧紧地蜷缩着,占据了冷冻室几乎全部的空间。厚重的冰霜覆盖着它,将它包裹、封印,只能勉强辨认出人形的轮廓。那件裹在人形身上的衣服,在冰霜下透出一种陈旧而刺目的灰色。

刘建军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。他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,又猛地冲上头顶,眼前阵阵发黑,耳朵里只剩下自己血液奔涌的轰鸣。他认得那灰色!那是大伯最喜欢穿的那件——洗得发白、领口磨出了毛边、腋下还打过补丁的——灰色旧夹克!

那件夹克,此刻正穿在这具被冰封在自家冰箱深处的、蜷缩的尸体身上!

“啊——!!!”

王主任的尖叫声终于撕裂了死寂。那声音凄厉得变了调,充满了无法理解的、纯粹的恐惧,像一把生锈的锯子狠狠拉扯着人的神经。她手里的垃圾袋“啪”地掉在地上,里面的腐败残渣滚落出来,散发出一股令人作呕的甜腥气,与冰箱里冲出的那股金属腥寒的死亡气息混合在一起。

刘建军如同被这声尖叫抽掉了全身的骨头,双腿一软,踉跄着向后猛退,脊背重重地撞在冰冷的墙壁上。他死死盯着冰箱里那个冰封的轮廓,眼球几乎要凸出眼眶,喉咙里发出“嗬嗬”的、窒息般的抽气声,巨大的恐惧像冰水灌顶,将他整个人从里到外冻得僵硬。

就在这时——

一道幽暗的影子,无声无息地从冰箱顶部边缘探了出来。

是黑子。

它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跃到了冰箱顶上,稳稳地蹲踞在那里,居高临下。浓密的黑色毛发在冰箱惨白的光线下泛着一种油腻的、不祥的幽光。它低垂着头,那双纯粹得近乎妖异的琥珀色竖瞳,此刻清晰地倒映着下方冰箱冷冻室里那具蜷缩的灰色冰尸,以及床上刘大爷穿着蓝色秋衣的僵硬躯体——两具尸体,一冰封一僵卧,诡异地同时呈现在那双非人的瞳孔里。

黑子伸出粉红、带着细密倒刺的舌头,慢条斯理地、一下、又一下,舔舐着自己的一只前爪。它的动作优雅而专注,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从容,仿佛眼前这人间地狱般的景象,不过是午后阳光下清理毛发的寻常一幕。那轻微的“沙沙”舔舐声,在死寂的房间里和王主任尚未平息的、断续的抽泣声中,异常清晰地响起,冰冷地钻进人的耳膜,钻进骨髓深处。

刘建军顺着舔舐声,一点点、极其缓慢地抬起僵硬的脖颈,目光终于对上了冰箱顶上那双冰冷的竖瞳。

时间在那一刻凝固了。

黑子停下了舔舐的动作。它微微歪了歪头,琥珀色的眼睛像两面深不见底的诡异镜子,清晰地映出刘建军因极致恐惧而扭曲的脸孔。

然后,它极其缓慢地、无声地咧开了嘴。

那不是一个猫能做出的表情。森白细密的尖牙在冰箱的冷光下闪烁着寒芒。

刘建军瘫在冰冷的水泥地上,后背死死抵着墙,那点粗粝的触感是此刻唯一能证明他还活着的证据。喉咙里堵着一团腥甜的铁锈味,每一次抽气都带着濒死的“嗬嗬”声,肺叶像是被那冰箱里涌出的寒气冻成了冰坨,怎么都吸不进一丝活气。眼前是模糊晃动的色块,王主任那张煞白的、因极致恐惧而扭曲的脸在视野边缘晃荡,她还在叫,声音却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棉花,只剩下断断续续、不成调的呜咽。

冰箱冷冻室大敞着,惨白的灯光无情地泼洒出来,像舞台的聚光灯,死死钉住里面那个被厚厚冰霜包裹、蜷缩成诡异一团的灰影。那件磨破了领口、打着补丁的旧灰色夹克,像一层肮脏的裹尸布,在冰晶下透出令人作呕的、死亡的确凿颜色。

刘建军认得。他怎么可能不认得?那是大伯刘守仁最宝贝的旧衣服,是时光和穷困磨砺出的勋章。可它现在穿在……穿在那个被塞进冰箱最深处、冻成冰坨的东西身上!

而床上……床上那个穿着蓝色旧秋衣裤、双手交叠、神态“安详”的……又是谁?!

混乱和恐惧像冰冷的毒蛇,钻进他的脑子,疯狂噬咬。他猛地扭头看向木板床——大伯的尸体依旧躺在那里,姿势都没变。一个在床上,一个在冰箱里……两个?两个大伯?!

荒谬绝伦的念头刚冒出来,就被一股更深的寒意彻底冻结。

“沙…沙…”

轻微的、带着黏腻水声的舔舐音,异常清晰地穿透了王主任的抽泣和冰箱沉闷的嗡鸣,钻进刘建军的耳朵里。

他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!脖子像生了锈的齿轮,发出“咯咯”的轻响,极其缓慢、极其僵硬地向上抬起。

冰箱顶部。

那团浓得化不开的墨色,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蹲踞在那里。黑子。它微微低垂着头,油亮的黑毛在冰箱惨白的光线下,泛着一层滑腻的、如同裹着尸油般的幽光。那双纯粹的琥珀色竖瞳,此刻像两面打磨得过分光亮的镜子,清晰地倒映着下方地狱般的景象——

冰箱冷冻室里,蜷缩在冰霜中的灰色尸体。床上,僵硬仰卧的蓝色身影。

两个影子,冰冷、清晰、毫无偏差地镶嵌在那对非人的瞳孔中央。

它粉红色的舌头带着细密的倒刺,正慢条斯理地、一下、又一下,舔舐着自己那只刚刚似乎按过冰箱门开关的前爪爪垫。动作优雅、专注,带着一种置身事外的从容,甚至……一丝难以言喻的满足。

刘建军撞上那目光的瞬间,血液彻底凝固了。

黑子舔舐的动作,停住了。

它微微歪了歪那颗小小的、漆黑的头颅。琥珀色的竖瞳,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渊,精准地锁定了刘建军因极度恐惧而扭曲、惨白的脸孔。那瞳孔里映出的,不再仅仅是两具尸体,还有刘建军濒临崩溃的灵魂。

然后。

它极其缓慢地、无声地咧开了嘴。

那绝不是猫科动物该有的表情弧度。森白、细密、如同针尖般锐利的牙齿,在冰箱冷光的映照下,闪烁着无机质的、纯粹属于捕食者的寒芒。嘴角向后拉扯,形成一个非人的、纯粹的狞笑。

没有声音。只有那个凝固在冰箱顶端的、无声的咧嘴。

时间仿佛被冻结在这间弥漫着腐败甜腥与死亡寒气的斗室里。冰箱的嗡鸣成了唯一的背景音,单调、沉闷,如同送葬的鼓点。

王主任的抽泣声戛然而止。她顺着刘建军那凝固着终极恐惧的目光望去,下一秒,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得几乎撕裂的、不成调的“呃——”,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,眼皮一翻,整个人软软地瘫倒在散发着霉味的水泥地上,失去了知觉。

刘建军没有动。他像一尊被瞬间抽空了灵魂的泥塑木偶,瘫在墙角,眼珠死死地凸着,定定地“看”着冰箱顶上那个咧嘴狞笑的黑色恶魔。大脑里一片空白,只剩下那无声咧开的嘴,和那对映着双重死亡的琥珀色竖瞳,在无限放大,旋转,吞噬一切光线和声音。

黑子收起了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。它最后看了一眼下方——地上昏厥的王主任,墙角僵直的刘建军,冰箱里冰封的灰影,床上僵卧的蓝衣人——然后,轻盈地、不带一丝声响地,从冰箱顶跃下,如同融入阴影的一滴墨汁,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通往里屋的黑暗门洞里。

冰箱门依旧大敞着,冷冻室惨白的光线像一道通往地狱的裂口,冰冷地切割着房间里的空气。那蜷缩的灰色冰尸,在光线下泛着死寂的微光。

嗡……嗡……嗡……

冰箱低沉地响着,如同这间死亡之屋唯一还在跳动的心脏。

冰箱的嗡鸣,在这死寂里膨胀,填满了每一寸空气,沉重得如同压在胸口。惨白的光从敞开的冷冻室里流泻出来,冰冷地浇在刘建军脸上。他瘫在墙角,后背硌着粗粝的水泥墙,那点微不足道的疼,是此刻唯一能证明他还活着的锚点。肺叶像是被那寒气冻成了冰渣,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撕裂般的痛和“嗬嗬”的抽噎。王主任瘫软在不远处的地上,人事不省。

他的眼球,几乎要挣脱眼眶的束缚,死死钉在冰箱深处。

冰霜像一层厚厚的、浑浊的裹尸布,覆盖着那个蜷缩成团的灰影。领口磨出的毛边,腋下那块歪歪扭扭、颜色略深的补丁……每一个细节都在惨白的光线下被无限放大,带着血淋淋的熟悉感,狠狠凿进刘建军的脑子里。

**那是大伯的夹克!**

床上那个穿着蓝色秋衣裤、双手交叠、神态“安详”的……又是谁?!一股冰冷的荒谬感攫住了他,紧接着是更深的、足以冻结灵魂的恐惧。

“沙…”

极其轻微的舔舐声,带着一种黏腻的水声质感,再次响起。

刘建军的头皮猛地炸开!他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,脖颈发出不堪重负的“咯咯”声,一寸寸向上抬起。

冰箱顶部。

黑子蹲踞在那里,如同凝固的墨汁。油亮的皮毛在冷光下泛着滑腻的幽光。那双琥珀色的竖瞳,清晰地倒映着下方的炼狱图景——冷冻室冰封的灰影,床上僵卧的蓝衣人。它粉色的舌头带着细密的倒刺,正慢条斯理地舔舐着前爪的肉垫,动作优雅得令人心胆俱裂。

刘建军的目光撞上那双竖瞳的瞬间,全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,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。

黑子的动作,停了。

它那颗小小的、漆黑的头颅,极其缓慢地歪向一侧。琥珀色的深渊精准地锁定了刘建军因极致恐惧而扭曲的脸。瞳孔深处,映着他濒临崩溃的灵魂。

然后。

它咧开了嘴。

无声地。

森白、细密、如同淬了冰的针尖般的牙齿,在冷光下闪烁着纯粹的、非人的寒芒。嘴角向后拉扯,形成一个凝固的、纯粹的狞笑。没有声音,只有那个在冰箱顶上无声绽放的、属于恶魔的咧嘴。

时间被彻底冻僵。只有冰箱的嗡鸣,单调地敲打着死亡的节拍。

刘建军的视线死死钉在那个狞笑上,大脑一片空白,只剩下那非人的牙齿和映着双重死亡的竖瞳在疯狂旋转、吞噬一切。极致的恐惧冲垮了堤坝,他喉咙里发出一声非人的、短促的“呃——”,身体猛地一挺,随即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,软软地滑倒在墙角,眼白上翻,彻底失去了意识。

房间里只剩下冰箱固执的嗡鸣,以及冷冻室里那具冰尸在惨白灯光下泛出的死寂微光。

黑子收起了那个狞笑。它最后瞥了一眼下方:昏死的王主任,瘫倒的刘建军,冰封的灰影,僵卧的蓝衣人。琥珀色的竖瞳里,没有任何波澜,只有一种近乎厌倦的漠然。然后,它轻盈地、如同没有重量的影子,从冰箱顶跃下。四只黑色的爪子踏在冰冷的水泥地上,没有发出丝毫声响。它径直走向木板床边,没有半分迟疑。

床上,刘守仁大爷的尸体依旧维持着那副“安详”的姿态,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旧秋衣裤。只是凑近了细看,那“安详”僵硬得过分,像一张粗劣的面具。脖颈处,衣领未能完全遮掩的地方,露出一小片皮肤,那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、不均匀的暗紫色,边缘模糊,如同腐败的淤痕——那是尸斑,在低温下缓慢形成又被拙劣模仿“安详”姿势强行压制的痕迹。尸体的脸颊,在冰箱冷光的映照下,也透出一种非人的、蜡像般的灰败光泽。

黑子跳上床沿,没有看那具尸体的脸。它低下头,粉红色的鼻子在那蓝色秋衣裤上仔细地嗅着,从胸口到袖口,再到裤脚。动作专业而冷静,不像一只猫,更像一个挑剔的验尸官。最终,它的鼻尖停在了尸体的裤脚边缘。那里,沾着几根极其细微的、几乎难以察觉的——黑色的动物毛发。

它伸出舌头,不是舔舐,而是用舌尖极其精准地,将那几根黑毛卷入口中,如同清理掉最后一丝微不足道的证据。

做完这一切,黑子抬起头,那双琥珀色的竖瞳,终于第一次,正正地投向冰箱大敞的冷冻室。它的目光穿透房间凝固的冷气,落在那蜷缩于厚厚冰霜中的灰色轮廓上。

冰层之下,那具蜷缩的尸体的头颅微微侧着,脸庞紧贴着冰冷的内壁。冰霜模糊了五官,但在那惨白灯光的直射下,隐约可见眼睑的位置覆盖着厚厚的白霜,几根细小的冰凌,如同凝结的泪滴,挂在早已失去生命力的、僵硬的眼睫毛上。

黑子凝视着那冰封的面孔,琥珀色的竖瞳深处,似乎有极其幽暗的光泽流转了一下。它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低沉的、几乎听不见的呼噜声,像是一声满足的叹息,又像是一句无人能懂的古老咒语。

然后,它轻盈地跳下床,迈着无声的步伐,如同来时一样,悄无声息地滑进了里屋那片浓稠的黑暗里,彻底消失不见。

只剩下那台老旧的绿色冰箱。

门依旧大敞着,冷冻室惨白的光线如同一道通往幽冥的裂口,冰冷地切割着房间里的死寂与腐败气息。嗡鸣声持续不断,低沉、单调、永恒,成为这间被双重死亡占据的屋子里,唯一还在运转的心跳。

而那冰霜覆盖之下,睫毛上挂着的细小冰凌,在惨白的光线中,闪烁着微弱的、死寂的寒光。

更新时间:2025-07-07 05:50:47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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